即興課與我的大熊餐廳第四季
七月,上了四個月的即興劇課,第一次以演員的身份站上卡米地的舞台,對著大廳坐滿的觀眾表演。
每期即興課裡面都可以預約一次跟教練的 1 on 1 時間,很新鮮,少數跟我工作上的角色相反的時刻。我故意把時間排在表演結束後一個月,猜想 FUJI ROCK 會帶給我新的啓發。
跟教練聊到兩期課程裡最印象深刻的概念,是「雞婆」。不像「讚頌失敗」或「先行動」這些即興劇的信條被堂而皇之的寫在手冊裡,「雞婆」只是個小小的提醒,好比上課前玩指人叫名字熱身,如果有人一時語塞,你可以提示他。

《大熊餐廳》第四季第七集,Bear 們都去了 Richie 前妻的婚禮。Richie 的女兒有點害怕這個場合,所以躲在桌子底下。擔心的大人們開始鑽進來找她聊天,從 Claire 開始,後來桌底塞了十幾隻小熊。他們輪流分享自己內心最大的恐懼,彷彿一場匿名戒酒互助會,我記得 Richie 說他害怕人工智慧、Sydney 害怕失敗、Carmy 害怕混沌的反義詞……但為什麼是數學?深深的喜歡這場戲,當下我腦中浮現了一句成語:「紛至沓來。」我跟朋友說,這真的是一種 Bear 們的多管閒事。
從這集開始明白為什麼《大熊餐廳》帶給我這麼多難以言明的感動。這部影集像在第四季正式點題,不再讓故事只圍繞著主角 Carmy 展開,而是圍繞著這群未必全部有血緣關係、卻都名為 Bear 的人展開的群像劇。
「深刻地感受事物,強烈地體驗生活。」Claire 形容 Bear 就是一群這樣子活著的人。Sydney 跟 Donna 聊到工作上的家人,今天「公司是個大家庭」這樣的話顯得不合時宜,Gen Z 如我應該要主張明確的邊界、分清楚工作與生活、不要太在乎別人,但那只是一種對於惡劣的工作文化的反動吧?有沒有可能仍然存在一種值得嚮往的狀態,位於超過常理的論斷以後再遠一點點的地方?
即興劇成發上台前的熱身,教練要我們看著練習的夥伴的眼睛說出三句話,大概是這樣子:「你是我的夥伴,我會把足夠的注意力放在你身上,我會好好保護彼此。」好浪漫。這裡可以存在無數關於彼此狀態、界限在哪的繁瑣溝通,但也可以只是一個簡單的、會專注保護對方的意念。
Bear 們好勇敢。Bear 們的勇敢是持續溝通、是願意接受模糊地帶、是煮石頭湯、是光頭葛格舉著牌子說的「Put your feet in other’s shoes」。在那片模糊地帶裡,如同喜歡 Bear 們的多管閒事,我也深愛即興劇裡的「雞婆」。
大學時修表藝學程的劇場課。每堂課開始前,老師會說:「我想邀請各位同學進到教室裡。」學生不是無端端的來到課堂上,再無端端的離開,意義透過邀請得以建立。教練問我為什麼喜歡人與人之間存在這樣那樣的連結,我回答:「那樣的氧氣濃度,對我來說好像活得比較舒服。」
跟朋友聊過:「如果可以,你想穿越到哪一部影集裡?」我的第一名是《超感八人組》,不過我有點訝異自己可能也會選《大熊餐廳》。我會這樣想像一個理想世界,絕非已經搭建完成的靜態烏托邦,隨時在改變,時時刻刻都必須專注以對。是 Carmy 在《大熊餐廳》第四季說的:「我知道。不,我知道那他媽的很難,對吧?他媽的很難,這就是它的特別之處,對吧?他媽的很辛苦、很可怕、很殘酷、很特殊,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,但我做得到,麥可。聽著,我們做得到。」會心碎一百萬遍吧,但心也會一百萬零一遍的被重新填滿。
回到即興本身。
在東京的時候,跟朋友聊到如果要形容自己卸下自我防衛的過程,會用什麼比喻?朋友說像剝洋蔥一樣,一瓣瓣剝開,我的話是:「可以死掉。」沒有追求真的死掉,隱喻的意思是,撤除所有多餘的、會阻礙流動的自尊和自我防衛,不帶抗拒,用最敏銳的感官去迎接一切發生,所以可以受傷,也可以死掉。
巴:您在即興一開始所給的指令是什麼?如何在即興中找到適切又真實(juste et vraie)的情境(situation)?
莫:情境必須要簡單、清楚,擁有明確的細節以及精準的行動,並且,演員一次只演一件事情。在進入一個情緒的時候能夠慢慢來,冷靜沉著而不躁動,同時,也不會總是一次就把事情說完。在奮力不懈地鍛鍊自己的想像力的同時,他的身體必須達到最靈巧敏銳、最強健與最蓄勢待發的狀態。演員必須要先知道如何聆聽,接著知道如何停止,閉上嘴吧,接受靜止的狀態。否則,觀眾如何能夠有時間瞭解舞台上發生的事,並且從中看到自己。
——Ariane Mnouchkine《亞莉安.莫虛金:當下的藝術》
我喜歡也擅長控制事情以我預期的樣子發生,那樣的控制慾的反面是我害怕超出預期的事。我在即興裡練習與控制慾和平共處。李小龍的建議很有幫助:「自由是不能預先設計的。實現自由需要一顆警覺的心靈,一顆充滿能量的深邃心靈,這顆心不需要逐漸意識、而能迅速作出敏銳感悟,能快速實現其目的。」回想一開始為什麼會想上即興呢?我希望在面對未知的時刻,比起恐懼,興奮會先來到我的心裡,並且玩得開心。